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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君先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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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君先生

梁盈當日點了蘇小蠻一個月,除了因為舞靈人美,更因為她是當屆新晉花魁,買她不僅僅是圖個新鮮,更代表著場面。

而蘇小蠻道出曾隨梁盈去賭坊,並一連見他買了六次大,可見此人賭性頗大,喜愛獨註一擲,險中求勝,且十分自負。

對於如此一個愛面子、爭強好勝的賭徒,若是出現一個人,比他的面子更大,排場更足,而這人還要給蘇小蠻贖身,娶她回去,只怕這梁公子便會被激起好勝之心,入局便輕而易舉。

綜合其荷包重量、與蘇小蠻的關系、以及性別,程棲眾望所歸、當仁不讓、毫無懸念地成了那與溫陵紈絝一爭高下的人。

費春給他量身打造的話本裏,程棲乃是一名來自江南的絲綢富商,在辦妥生意上的事後,便來溫陵的煙花之地見識一番,誰知竟對那貌美的花魁娘子一見鐘情,遂一擲千金,只求佳人入懷。

因程棲氣質過於溫和純摯,易雲川便特意將他畫得老沈些,貼上了胡子,並將那一雙清泉般的雙眼弄的只有原來一半大小,又教了許久中年男子的說話做派,他才終於有了七八分油膩市儈的模樣。

費春需在他身旁出謀劃策,便喬裝做了富商的管家,其餘諸人按喜好各自認領了身份,諸如丫鬟、隨從、護衛、車夫......

費春笑稱這回倒是歪打正著。

富商嘛,自然隨行者甚多,而且人越多,排場越大。

幸好春波綠此次來的來的人夠多,都派上了大用處,且沒有一個是來閑吃飯的。

易雲川瞪了她一眼,掌櫃倒是說的輕巧,他卻被這番變故弄的手忙腳亂,一會要幫這個挑衣服,一會又幫那個束頭發,忙的腳不沾地。

而最先被他弄好裝扮的程棲,反倒是沒了事,他怔怔看著自己鏡中的模樣,有些躊躇。

柳逢舟此時還沒輪到扮相,因此也是閑著,便搬了個板凳,坐到了他身旁,也看了看那鏡子,說:“不習慣這樣子?”

程棲喃喃道:“少時師傅教導我行事為人當求坦蕩,但如今我這樣做卻不知是對還是錯。”

柳逢舟笑了笑,似乎覺得他這苦惱十分有意思:“你覺得你師傅是個怎樣的人?”

程棲心道他這問題好生奇怪,師傅是湛青盟的盟主,天下公認的俠義之士,他的為人,還用得著旁人評說麽?

但是他見柳逢舟一手托腮,耐心看著他,似乎正在等他的回答,便還是答道:“師傅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君子,他對所有人都很好,是我心中最為欽佩之人。”

柳逢舟卻搖了搖頭,道:“但是我覺得他對自己很不好。”

程棲道:“怎麽會?”可話一出口,他又隱隱覺得,這人似乎說的沒有錯。

師傅對曲姐姐仗義相救,對自己諄諄教導,對天下人之事舍生忘死,但是卻很少見他開懷的模樣,而如今更是生死不明,讓人唏噓。

柳逢舟見他不說話了,便莞爾一笑,拍了拍這少年人的肩膀,道:“人活一遭,本就是隨心而行,何必背負那麽多,俯仰無愧於天地便是了。況且大丈夫有所為,有所不為,你如今是為救她,也是為了救自己,何不隨心而動,自在些。”

話音剛落,卻聽遠處易雲川一聲大喊:“閑人,還不快過來,還等著我去請你啊!”

這書生趕緊搬著那小板凳顛顛向易雲川而去。

三日後,春和樓。

春日宴,綠酒一杯歌一遍,正是鶯歌燕舞,笙歌達旦,乃春和樓每年的一大盛事。

當地的官宦之家、富商之流都接到了邀約,還有不少外地來的客人慕名而來。這其中自然還有一位從江南而來的馬姓絲綢商人。

當夜。

春和樓門前燈火通明,晝夜不滅,馬車絡繹不絕,趕車的車夫幾乎要轉不過彎來。堂內更是貴客盈門、高朋滿座,十分熱鬧。

文沛然看著著庭院裏隨處可見、穿梭而行的俏麗女子,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同,想了想,小聲對程棲道:“你有沒有覺得這些姑娘比我們那日看到的,好像要漂亮上許多。”

程棲來回看了看,確實覺得這些姑娘似乎比那日臉色更為白凈,嘴唇又頗紅,妝容十分精致的模樣,便點點頭。

“雲鬢花顏金步搖,大抵便是如此。”費春一面感嘆,一面忙著欣賞紅粉佳人,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,便笑著道:“這可是春和樓一年一度的大場面,姑娘們每年就指著這個日子漲漲身價,自然得使出自己看家本領。”

她以袖掩嘴小聲道:“平日裏這些姑娘大多挽個單螺、隨雲髻,至多不過弄個墮馬髻,而如今,”她左右來回掃了掃,才接著道,“你們看,竹林前那個穿黃衣的少女頭上是飛星逐月髻,那鯉魚池子邊上,正在餵食的粉裙姑娘是驚鵠髻,還有回廊下站著聊天的紅紗女子梳的則是朝雲近香髻。嘖嘖嘖,我看她們光是梳頭便花了一個時辰不止,請梳頭師傅肯定也花了不少銀子。”

文沛然心道,原來著女子的頭發還有這麽多講究,怎麽平日你們幾人就沒有這許多花樣。你就甭說了,天天弄個男人模樣,聞月也是個男人婆,大約還算林蒔像個姑娘家的樣子。

費春哪裏知道他在心裏腹誹了這許多,只是跟著引路小廝,畢恭畢敬將她家老爺帶入了與手中木牌對應的座位。

春日宴的坐席和此前完全不同,乃是根據號碼次序安排就座。之前文沛然他們來的那次,客人還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選位置入座,且樓閣有卷簾帷幕,相鄰的雅間彼此有隔斷,並不會看到其餘客人。但是現下那些隔間的卷簾都被撤了下去,各處倒是頗為敞亮,客人們則被安排沿著曲廊依次而坐。

而那院中流動的小溪便在此時派上了用場,以曲水流觴之宴,將茶水、小點、酒菜裝在托盤裏,順流漂蕩而下,任君挑選。

文沛然看著那院中中心搭起了一座高臺,便問道:“那臺子是做什麽用處的?”

“你看到那些花船沒有?”費春伸出手,遙遙一指,文沛然順著那方向看去,原來在那小溪的上游,有小廝正將一個個小木船放在岸邊,每個小船大約小臂長短,上頭插著一只鮮花,還有個木牌,不過隔的太遠,看不太清寫了什麽。

“那便是這些姑娘們的名帖花船。一會她們便會按次序上那高臺去表演,等輪到某位姑娘時,那寫著該女子花名的小船便會順流而下。”費春又將原先放在桌下角落的一籃子鮮花拿到了臺面上,“若是對此女有意,客人們便可將手中的鮮花放入船中,等競演結束後會公布鮮花數量,而獲得鮮花最多的姑娘,便會獲得一頂純金打造的花冠。”

”想不到這鴇母倒是十分慷慨。”文沛然感嘆道:”這純金的花冠,怎麽著也有幾十兩重了吧。”

費春點點頭:“她是挺大方,不過與今夜這些姑娘給她掙的錢比起來,便是小巫見大巫了。”

文沛然道:“怎麽說?”

費春拿了一只芍藥花,放在鼻尖嗅了嗅,只覺得芳香怡人:“只因那往那花船擲花便是競價的意思。這春和樓的姑娘本是賣藝不賣身,唯有看上了對方,才能與之共赴巫山雲雨。因此這競價便是買一次與美人共處一室,打動芳心的機會,這些貴客公子自然會表現得十分大方,為求給佳人留下一個好印象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想不到這青樓裏居然有這許多門道。”文沛然此時才覺得有些入了門,他看了眼程棲,見他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,“不過,這樣一來,那蘇小蠻的贏面,豈不是很大很大?“他想既然蘇小蠻此前已贏了春和樓諸女成了花魁娘子,此刻名聲正是響亮的時候,許多客人估計是沖著她而來,那擲花的數量,想必也將獨占鰲頭。

費春卻搖了搖頭,道:“那倒也未必。這一輪表演,她是不必出來的。除非有人給出的銀子,高於那日梁盈的數目。”

她舉目遠眺,此時雖然已是月上柳梢,園中卻依然燈火通明,仿佛白日。一縷清風吹來,綺麗的羅裙徐徐飄動,花枝輕輕搖曳,這園中百花和花中倩影,交織重疊,成了一副姹紫嫣紅,鮮花盛放的圖景,仿佛生機勃勃,欣欣向榮,讓人幾乎分辨不出這是在屋內園中,還以為是在山野爛漫間。

文沛然見她不知怎地出了神,可剛剛那話分明只說了一半,便催促道:“有人出價高,會如何?那蘇小蠻的花魁便不作數了麽?”

“花魁既然選出來了,又怎會不算數。”費春收回目光,笑了笑,“只是當夜這出價最高的客人,便會成為這春日宴的‘東君’先生。”

文沛然和程棲一同道:“東君?”

“不是愛風塵,似被前緣誤。花落花開自有時,總賴東君主。”費春慢慢吟道,“既然成了東君,自然是百花任他采擷。”

“此時,那位花魁娘子才要出來和今夜得花最多的一位一同表演。”

“而這一輪,便叫做‘奪春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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